close
這輩子見過許多奇怪的事,終於到瞭見怪不怪的年齡,可唯獨這件事,縈繞心頭多年不散。
那是2005年9月,我應邀參加愛爾蘭科克市國際短篇小說節。那是一次意外的收獲。科克市和上海市結成姐妹城市,在文學節上他們想找一個懂點英語的上海作傢參加,但是他們對上海作傢一無所知。文學中心負責人考特先生發愁瞭,他在網上搜到我,也不管我是什麼樣的人,一份邀請發瞭過來。我在驚訝不安與興奮激動中辦好一切手續,匆匆成行。經過一個星期的朗讀討論、參觀訪談、市長接見、頒獎宴會,美好的文學節落下帷幕。我收拾行李準備回國。時間還早,我走出旅館想再看看這座美麗的城市。
那是星期天的清晨,一片寧靜。天空飄過幾朵雨雲,稀稀拉拉灑下幾點雨滴。隨後,初升的太陽從東邊雲層斜射出來,一道道金紅色的光,把整座城市裝飾得精致典雅。
這座城市有許多座橋,這座叫聖帕特裡克橋。聖帕特裡克是愛爾蘭的守護神,愛爾蘭的國慶節就叫聖帕特裡克節。橋總是架在水上。橋下是離河,英文是River Lee,我就譯做離河。離河流淌過科克市區,繞個彎,穿越城市的另一半,幽幽離去。今天我也將離去。這座文學的城市,讓一個將要離去的文學愛好者心中有些離愁。我站在橋欄旁,看清澈的河水在橋下緩緩流淌。
全世界都一樣,星期天的早晨城市醒得很晚,橋上沒有行人,橋中央的欄桿下躺著個流浪漢。這幾天,我每天從橋上走過,總能看見他蜷縮在這裡,行人不時給他一點錢。考特先生告訴我,一些東歐和中東的非法移民流落到這裡,他們沒有身份,不能找工作,於是城市向他們提供瞭庇護所。可是,眼前這個人,為什麼寧願睡在橋上而不去庇護所呢?
一輛紅色小轎車出現在河對岸空蕩蕩的街上,停在橋頭邊。車門開瞭,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從車裡跑瞭出來,後面是一位中年婦女。在寧靜的清晨,冒出三個鮮活的人兒,讓人覺得格外親切。小男孩6歲模樣,米黃T恤、背帶褲;女孩小一些,牛仔短裙、白色連褲襪;女人身著白襯衫、深藍色長裙、粉紅圍巾。孩子們朝橋上跑來,女人站在橋頭觀望。
兩個孩子手裡各抱一個紙袋,奔到流浪的男子身旁站住。“早上好,先生!”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說。
“早上好!”男子翻瞭個身,坐瞭起來,靠在橋欄上。他頭發蓬松,胡子拉碴,深色的夾克衫上滿是污跡,褲腳濕漉漉的。
“這是你的早餐!”男孩把手裡的紙包遞過去。“這是你的蘋果!”女孩把手裡的紙包也遞瞭過去。“謝謝你們!”流浪男子感激地接瞭過去,放在身旁的地上。
女孩雙手撐在膝蓋上:“先生,你吃吧,我媽媽剛做的三明治,熱的!”
流浪男子疲憊地說:“很遺憾,昨天晚上我發燒瞭,還不想吃,謝謝你媽媽,我一定會吃的。”男子的英語有些生硬。女孩說:“哦,我發燒的時候也不想吃飯,隻喝果汁,你要果汁嗎?”男子趕緊擺擺手:“不,不!”
我不能老盯著他們看,這是不禮貌的。可是我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,站在橋欄邊,裝做欣賞河上的風景,耳朵一字不漏地聽著他們的對話。
“先生,”男孩問,“你為什麼睡在這裡呢?”
“我沒有房子。”
女孩馬上說:“你可以住到我們傢去,我們傢有房子。”
“謝謝你,可是我不能住到你傢去。”
“為什麼呢?”女孩很驚奇。
“那不是我的傢,每個人應該住在自己的傢。”
“那麼,你的傢在哪裡呢?”男孩問。
“我的傢在羅馬尼亞,我傢的房子被大水沖掉瞭,我現在沒有傢瞭!”
男孩和女孩沉默瞭。過瞭一會兒,女孩問:“先生,我能不能抱抱你呢?”“不,不不,”男子驚恐地縮瞭縮身子,低頭看看骯臟的衣服,“我很久沒有洗澡瞭……”他話還沒說完,女孩就伸出細小的胳膊,繞住流浪男子的脖子。男子猶豫瞭一下,緊緊地抱住瞭女孩。隨即,男孩也撲過去,三個人緊緊擁抱。
我的眼睛濕潤瞭,我一動也不敢動,怕打擾瞭橋上這無比溫馨的一幕。可是我的內心正掀起驚濤駭浪。我問自己,我會讓自己的孩子去擁抱一個骯臟的發著燒的流浪漢嗎?我知道,我是寧願給錢給物也不願讓孩子這樣做的。我遙望對面橋頭的那位母親,她依然站立在那裡,粉紅的圍巾飄動著。
“我能和你玩一會兒嗎?”一轉眼,女孩已經坐到流浪男子的膝蓋上,把他當做自傢親人一樣。流浪男子激動得聲音發顫:“我感冒瞭,會傳染給你的。”女孩說:“不要緊的,我打過預防針瞭。”流浪男子說:“可是,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玩呀。”
“我有玩具!”男孩從自己褲子口袋裡掏出一輛掌心大小的玩具汽車,遞給流浪男子。男子接過去,看瞭看,他往地上一收一放,小汽車“呼啦”一下滑瞭出去。男人笑瞭:“我在傢裡和兒子也玩過這種帶發條的汽車,比賽誰滑得更遠。”
對每一朵花微笑
全站熱搜
留言列表